Scattered Pieces · Reset， Release
Part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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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不想单独发这一段……但是一不小心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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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07
即使伊奈帆给了再见的约定，斯雷因却并没有在自己预想的时间内再次见到他。
据说要养成一个长久的习惯只需要二十一天。斯雷因重新适应了监狱里单调的生活，晨起，洗漱，早饭后在空无一人的牢房里看着橡胶墙壁的纹路出神。午饭，短暂的休息，一个小时的放风，再度回到牢房里观察橡胶的纹路。晚饭，淋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管直到它被狱警准时熄灭。一切就像是界塚伊奈帆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然而界塚伊奈帆毕竟是来过的。只要来过就会留下痕迹的。不管狱警将牢房打扫得多么干净，将会客室的桌面擦过一遍又一遍，伊奈帆来过的痕迹仍然微妙地保留在这个监狱中。空气，味道，声音，或深或浅，被保留在了狱警触碰不到的地方。
这是意料外的会面请求。不同于伊奈帆每次的来访，狱警没有告诉斯雷因来访人士的身份，只是按时将他带到了会客室。斯雷因并不打算报以任何期待，只是淡漠地看着桌面上曾经放过棋盘的位置，将想象中面前的白色棋子往前挪动了一格——
会客室的门开了。斯雷因抬起头来，在看见来人的一刹那怔住了。他不是不知道的，艾瑟依拉姆当年的光学迷彩，就是这样一个浅棕色短发的少女形象，步履轻灵，笑容明朗如日光。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处境，腾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应声而倒，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无数枪口对准，而少女只是举起手来，制止了他们。
“请放下枪。正如此前所通知你们的那样，已经得到了地球联合政府的许可，这是一次不会出现在官方记录上的秘密会见。请关闭监听监视设备，将会客室的玻璃墙面调为不透明的状态。”
少女沉静地说道。会客室的墙壁变为不透明的一片漆黑。室内的光源一下子只剩下天花板上苍白的日光灯，斯雷因这才发现会客室是多么地狭小。呼吸急促，心率上升，眼中的视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被人扼住喉咙，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缺氧窒息——
“艾……”
“是我，斯雷因。”
五彩斑斓的光芒一闪而过，少女蔚蓝色的眼瞳澄明若海，闪烁着如日出时分波光粼粼的海面。蕾穆丽娜微微一笑，眼中似有泪光。
“哈库莱特没有回来找我。他还是选择了你。”蕾穆丽娜温柔地说道，“不要难过。他不会后悔的。”
“……所幸您平安无事。”斯雷因只能勉强这么笑道，“您现在……过得如何？”
“月面基地的其他人把我送回了薇瑟。皇姐……把我留在了皇宫。”
这是这么多天来斯雷因第一次听到有关艾瑟依拉姆的事情。曾经亲密无间的她如今显得无比遥远而陌生，连那烙在记忆中的清丽面容都化作一团柔和的淡色光芒，祖母绿般的眼瞳的色泽晕染开去。
“我不想成为我所讨厌的皇族中的一人，她就对外宣称我是扎兹巴鲁姆伯爵的养女，让我住在她的身边。她还想了很多办法治好了我的腿。”蕾穆丽娜说着的时候带着一点苦笑，“皇姐毕竟是被娇生惯养养大的金枝玉叶，哪有人违抗过她。我都已经拒绝过她好几次了，但是她任性起来根本没人能够阻止，从来就不懂得体察别人的心意，一心一意用自己觉得好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的想法。”
蕾穆丽娜别开了视线。斯雷因稍稍犹豫，还是起身，郑重地向蕾穆丽娜单膝跪下，虽然仍旧身着囚服，贵族礼仪仍然分毫不差。他抬起头来，正对上蕾穆丽娜泪光盈盈的眼，微微一笑。
“但是您毕竟如我所愿，健康，平静地活了下来。”
蕾穆丽娜漠然笑了。
“斯雷因，我只要活着就很好吗？我注定是只飞不出笼子的鸟，现在连选择笼子的权力都没有。”她海蓝色的眼眸里泛着凉意，“我曾经以为我找到了容身之处，而你却自以为是地将我从你身边推开，然后亲手将我唯一的容身所摧毁——我并不是要怨恨什么，这样的命运我是逃不过的。只是斯雷因，活着并不比死了好。”
斯雷因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他忍不住伸手覆上蕾穆丽娜在膝上紧握的双拳。
“活着当然比死了好，公主殿下。假如您死了，我就永远都见不到您了。”斯雷因柔声说道，“既然活了下来，我衷心希望您能够活得快乐。”
“……那你呢？”蕾穆丽娜将斯雷因扶了起来，“皇姐费尽心机保住了你的性命，你可过得平静安好？”
斯雷因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是。”
“不要对我说谎。”
“我并没有在说谎。”
斯雷因掩去唇角的一丝苦笑。可笑的是他对蕾穆丽娜说着‘活着比死了好’的话，自己却一意求死。即使受限于狱警的监视无法自杀，他却根本不觉得自己仍然存活，只觉得生活静若死水。
也许静若死水也算是一种平静和安宁。他却不由自主想到那个在一百九十天前闯进他死水一般的生活里的少年，无声无息地融入他的生活，出乎意料地让这一潭死水变得澄澈起来，泛起了温和而无伤大雅的波澜，经久不息地直到他无声无息抽身而去之后许久许久的现在。
界塚伊奈帆，唯一给他生命实感的事物。
“……那么姑且如此认为吧。”
蕾穆丽娜似乎并不信服，海蓝色的眼中仍然带着三分怀疑。斯雷因不得不转移话题。
“蕾穆丽娜公主怎么会来地球？”
“是为了皇姐。”蕾穆丽娜深吸一口气，语调稍稍提高如歌唱家唱不上高音般微微颤抖，“皇姐太愚蠢了。将Aldnoah与地球人分享就算了……竟然要为了处分地球上反叛的火星骑士，亲自参加作战去停止他们的Aldnoah驱动。她——”
蕾穆丽娜眼前浮现出她最后见到艾瑟依拉姆时皇姐脸上空洞而虚弱的微笑。她早就知道她的皇姐是个可怜人。被尊为女王的她所有的，只有她血脉中的无比强大却被重重限制的力量。假如不接触驱动本身她的力量就是一场空，连威慑都做不到。
“……皇姐太愚蠢了。”蕾穆丽娜重复道，“她总有一天会因此而死。所以我来代替她了。”
“公主您——”斯雷因震悚地看着她，蕾穆丽娜只是淡然一笑。
“放心，我那温柔的皇姐还不至于让我替代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假如皇姐真的在停止Aldnoah驱动的作战中不幸丧生，我就顶替她成为艾瑟依拉姆·薇瑟·艾利欧西亚，继续薇瑟女王的统治。”
斯雷因看着蕾穆丽娜几乎是毫无感情的蔚蓝眼眸，难以置信地缓慢摇头，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
“……我不希望您和我一样，以不属于自己的身份活在世界上。”
“皇姐不知道这件事。是库鲁特欧伯爵拜托的我。”蕾穆丽娜漠然地看着会客室漆黑的玻璃墙壁，“我不得不说我的姐夫才是真正关心薇瑟存亡的人。皇姐一死，薇瑟就没有合法的继承人了，Aldnoah驱动很快会完全停止，薇瑟就彻底完了。蕾穆丽娜·薇瑟·恩薇瑟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人，让我来代替皇姐是最合适的。现在无论我以谁的身份、在哪里活下去，都已经不重要了。”
艾瑟依拉姆终究还是太温柔，被太多的东西牵绊住了。蕾穆丽娜曾经以为皇姐舍弃斯雷因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少女了，然而事到如今她还是分毫未改——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斯雷因，她那如信仰一般的符号化的外表下压抑的对重要的人的执念才会变本加厉。艾瑟依拉姆对她唯一的亲人那绝望般的依恋，是蕾穆丽娜永远挣脱不开也不忍挣开的锁链。
“……蕾穆丽娜公主殿下。”斯雷因轻轻握住她的手，少女的指尖冷得像冰块，“请不要说您不重要。艾瑟依拉姆……女王陛下是您的姐姐。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她还说过不会让战争再度爆发呢。” 蕾穆丽娜话里带了两分讽刺，“现在不还是打了起来，连她一心想保护的地球都被牵连——”
斯雷因怔住了。蕾穆丽娜看着他震惊的表情也愣了一愣。她眨眨眼，忽然意识到斯雷因在狱中与世隔绝，想必是什么消息都收不到的。
“对不起，斯雷因……”蕾穆丽娜轻声唤他。
“公主殿下，请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
那碧色眼瞳中如同有漆黑的烈火燃烧。蕾穆丽娜薄薄的唇瓣被她咬得发白却感觉不到半分疼，心中的不安扩散开去。那火焰无比真实地昭示这眼前的人已从荒芜的幻梦里被唤回到残酷的现实之中。那是生命的火焰，可是它燃烧得过分旺盛了，蕾穆丽娜生生觉得那火焰会吞噬一切。
她的手仍然被斯雷因紧紧握着，骨节被挤压得生疼。
会面时间结束之后蕾穆丽娜很快又恢复了光学迷彩，走到会客室的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斯雷因，无奈即使是她，即使是她所扮演的艾瑟依拉姆女王也不能久留。狱警彬彬有礼而又丝毫不通人情地将她请了出去。
斯雷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牢房。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回放着蕾穆丽娜告诉他的信息，只有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却像是刺进大脑沟回的碎玻璃，疼痛着，无论如何都取不出来。
“……三个月前，在和平百日纪念活动上还占据着地球土地的轨道骑士发动了袭击……地球联合决定和薇瑟合作剿除叛逆的轨道骑士，作战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了。”
“……皇姐亲自参与停止Aldnoah驱动作战是为了削弱对方的战力，更多的是为了真正发挥威慑的作用，争取早日结束战争。”
“……薇瑟的援军人数众多，从火星过来还要花点时间。现在作战的主力据说是地球联合。”
“……刚开始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毕竟目前双方还算势均力敌吧。听说是战舰Deucalion在前线稳住了局势。”
“……你知道界塚少校？我从皇姐哪里听过一点关于他的事，听说就是他，被地球联合捧上了天，说他是扭转局势的鬼才什么的。多亏界塚少校暂时稳住了战况，我才有机会来看你一眼，不用一直在那里等着随时替代皇姐。”
他是去了战场。
蕾穆丽娜说了许多安慰斯雷因的话，诸如“界塚少校毕竟是校官，左眼又失明，应该是负责指挥不需要到第一线去”这样有理有据的话，然而这些话如同流水从蜡纸面上流过，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斯雷因意外地在意起了别的事情。伊奈帆什么都没有告诉斯雷因。没有告诉斯雷因自己的军衔升了，没有告诉斯雷因战争再次爆发了，没有告诉斯雷因他这所谓的“公务”是要上战场。
伊奈帆只说，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听着，斯雷因。”蕾穆丽娜抓住他的衣服，急切地逼视着他有些茫然的浊绿色眼眸，“我是为了见你一面才活下来的，连我都找到了活下来的理由，你要是寻死，我就跟你一块死！”
斯雷因有些呆滞地笑了，摇了摇头。
“公主殿下……我不会的……”
蕾穆丽娜慌了。她怎么看不出斯雷因是在敷衍她。她害怕他眼中方才那仿佛要燃尽生命的火光，可是此时那光芒已然熄灭，让她的心一下子沉到深深的水底冻结成冰。她又气又急，抓住他的衣服拼命摇晃着他——
“就算不是为了我——就算你不在乎我——”她只觉得言不由衷地难过，舌头上满是酸涩的味道，眼前一片水光朦胧，“为了那个你在乎的界塚少校，你也要活下去！”
让我为了他活下去？
为了那个将我困在此处的人活下去？
为了那个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以为这样就能保护我的人活下去？
为了那个让我重新活过来，然后留给我一个没有他的残酷世界，让我独自受苦的人活下去？
他只觉得四肢百骸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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