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m

随便挖坟,我不介意

Little Fantasies · In pain, in vain

大家好我考完回来了w

这一篇是给 @喵窝 的迟到的生贺……虽然过着生日可是既然被点了“原作向”和“BE”所以233333虽然有没有达成就不知道啦(然而偷偷达成了自己一直想写的“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情节[笑cry脸])

原作向写了那么多篇我觉得脑洞都快枯竭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这篇写了什么23333

 

祝可爱的提琴酱生日快乐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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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话说这9900+字中间可是夹杂了2500+的的伊奈韵啊233333(这是要战起BG的节奏啊23333)

毫无逻辑的一篇……所以各位请放过我233333

(来猜猜看我想写什么吧w)


↑这个人疯了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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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斯雷因·特洛耶特在会面室的一片死寂中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撞击。他抬起淡漠的眼,看向门口。门开了,身着蓝色军服的少年出现在门后,依旧是往常表情缺缺波澜不惊的样子。除了眼圈和额角有些红以外,一切如旧。

“身体如何?”他问道。


界塚伊奈帆下一次来的时候斯雷因在一声钝响的同时听到了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片刻后,年轻的少尉推门走了进来,还是和上次一样面容淡漠自持。他深棕色的发丝上挂着透明圆润的水珠,滚落下来滴到他深蓝色的军装外套上,在织物的表面上滚了滚,渗入纤维。斯雷因盯着他肩头的另外几滴水,在日光灯管的光底下显得格外剔透。

“在看什么?”伊奈帆顺着他的视线往肩后看了看。 

“没什么。”

伊奈帆歪了下头,额前的碎发偏到一边,露出底下的黑色眼罩。

斯雷因别开了视线,瞥向伊奈帆背后的混凝土墙壁。


日常的活动依旧是没有重点的闲聊和漫长的棋局。斯雷因的棋艺其实并不坏,他每一步走得没有伊奈帆那么快,却非常谨慎,和伊奈帆也算势均力敌。伊奈帆总是漫无边际地说些有的没的,有时候会让斯雷因觉得那些说界塚少尉严谨认真的人一定是脑子进水。

“你到底想做什么。G4,城堡。”

斯雷因至今不能理解伊奈帆每周来访下棋的动机。他尝试着表现得无可挑剔,三餐按时按量,作息规律,不再以一目了然的方式闹自杀。他想这样大概就能让典狱长满意,免得他又和界塚少尉打小报告,也就断了他再次探访的理由。然而,斯雷因从棋盘上抬起头来看着正盯着战局陷入思考的伊奈帆,仍旧是茫然。 

“显然是和你下棋。”

“有意思吗?可以陪你下棋的人很多吧。”

伊奈帆盯着棋盘,说话的时候撑着下巴保持着它的高度,一下下抬着颅骨:“并没有。雪姐一向对这些一窍不通,加姆连数学作业都做不出来,更加不能指望他会下棋。”

“我原来也不会,你怎么就有耐性教了?”斯雷因对天翻白眼。

“因为不是你就不行。D6,国王。”伊奈帆淡定地答道,少年骨节分明的指关节泛着浅浅的青白色,一片不太自然的红色被白色的棋子衬得娇嫩,“加姆是教不会的。”

“哈?不要为了使自己的不正常合理化而随便贬损友人的智商好不好?”

“唔,这是事实。”

“我都不知道是说你懒好还是说你勤快好。”斯雷因手上无意识地把玩着刚吃掉的几个棋子抱怨道,“说你懒吧,你又不辞辛苦地来教我,每周还千里迢迢地来;说你勤快吧,你也是懒,连去找一个现成的能陪你下棋的人都不愿意。”

“我说了啊。不是你就不行。”

“说出这种话来你也真是……百无顾忌啊。”斯雷因脸上发烫,只能用手按住额头装作无奈的样子来遮掩。

“谢谢。”

“我可不是在夸奖你。这么说会让人误会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斯雷因翻白眼作欢呼状,“我竟然对界塚少尉如此重要,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伊奈帆忍不住扑哧一笑。斯雷因挑起的唇角线条却冷峻生硬。

“你向一个战犯索求的东西太多了。”

 恶质的玩笑。

“索取的对象并非是取决于人所拥有的多少,而是取决于是否能从这个对象处取得想要的事物。”

伊奈帆答得沉静。

“那么抱歉,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这不是由你决定的。”

“不。我什么都不想给你。”

 

伊奈帆会在奇怪的地方有奇怪的坚持,在伊奈帆再度来访的时候斯雷因看着伊奈帆在他面前摆开的几本书这么想。他以为伊奈帆说他适合研究哲学只是随口,没想到他真的把从苏格拉底到康德甚至于马克思的著作都搬来了。他盯着那本精装《资本论》,不说厚厚的这一本足以打晕一个人,光是外壳的棱角,要是砸进伊奈帆那空洞洞的左眼窝——斯雷因条件反射地抽了一口冷气,唇角扭成一个奇怪的弧度。手指微蜷,骤然的抽搐制止了他进一步的动作。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幻想就做出触摸并不疼痛的左眼的动作,引起伊奈帆的注意。

“我大概挑了挑,先拿了这几本来。你对哪本感兴趣?”

看上去像是个新人推销员。

“你还来真的啊。”

“我没在开玩笑。来,快挑。”

斯雷因挑眉,伸手拿起那本《资本论》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见伊奈帆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和一点点茫然无措,不觉唇角微扬。

“怎么了?不满意?连这你都要管?”斯雷因明知故问。

“……我只是出于完善分类的目的拿了这本。没想到你会真的感兴趣。”伊奈帆迟疑着说,又顿了一顿,“我印象中它和其他的哲学不太一样。”他补充道。

“嗯。”五分敷衍五分承认。五分是觉得这大概是伊奈帆最没可能会懂的东西,这样的话就不会在自己还在研读思考的时候听到他在旁边做多余的解说——万幸猜对了。五分是看中了这本大部头的沉重和坚硬。趁手的武器。就算没有用武之地,只要放在手边就会心安,是可以依靠的事物。 


斯雷因忍不住朝自己笑了一下。这算是什么情结?这算是什么矜持?相信的并非是人而是死物,“没有生命才不会背叛”。自己已经没有说这话的立场,自己正是这句话最好的写照。他背叛了依然爱着自己的女王,背叛了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公主,将她们当做自己的踏脚石。而现在,他利用了界塚伊奈帆的好意,将他给自己的精神食粮当做终有一天会使他流血的武器。

而眼前,伊奈帆正盯着自己,仅存的红色眼瞳澄澈透明。那样的眼,映不出半分污浊。

于是斯雷因看不清那眼中自己的模样。他不该在那里见到自己。

 

“……嘛,怎样都好。”

伊奈帆最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只要对你有好处的话,不管是谁……都没问题吧。”

 

——————


“诶!等等!”

刚端上一份咖喱猪排饭一份猪肉盖饭的韵子听见加姆的话回过身来:“怎么了?”

某一天放学之后加姆又不由分说把伊奈帆拽到了韵子家的定食屋去吃晚饭,也不管伊奈帆抬出来的“我要回去给雪姐做饭”的重要理由。看见这两个又来给她增加业绩的人韵子笑着叹了一口气。学校放学的时间比正常晚饭的时间早一些,来吃饭的只有他们两个,清闲的韵子于是挽起袖子亲自下厨,招呼这两位友人。

“为什么我的是咖喱猪排饭?点猪肉盖饭的明明是我啊!”加姆怨念地抗议,“来了好几次你都偏心,把最后那份猪肉盖饭给伊奈帆。我这次好不容易才说服他点咖喱猪排饭的!”

闻言伊奈帆抢先一勺子戳进面前的猪肉盖饭吃了起来。韵子忍不住笑了,很快又板起了脸:“你们点单的时候只说了‘一份咖喱猪排饭和一份猪肉盖饭’,谁知道你们哪个人是哪样,我就按平时的来了呗。”

“可恶啊啊啊啊啊——”

“哪来那么多可嫌弃的!咖喱猪排饭也很好吃啦!”

“虽说如此……”

“你再废话我就拿走不让你吃了。”

韵子摆出恶狠狠的表情来了一句。加姆只好不情不愿地吃起了其实也很不错的咖喱猪排饭,嘟嘟囔囔着诸如“下一次我一定要吃到猪排盖饭”的话。韵子再也板不住脸,笑了出来,给他们端上饮料之后就在加姆旁边坐下,心满意足托着下巴看着伊奈帆的吃相。

“怎么样,伊奈帆?不比你做的差吧。”

“韵子的手艺,当然信得过。”伊奈帆微微一笑。

“嗯嗯!好吃好吃!”加姆也附和着猛点头,估计是怕韵子觉得他不知好歹所以把他现在这份饭没收吧,“韵子你当初怎么没在后方当炊事员反而当了驾驶员啊!不然的话军队的伙食水平肯定能得到巨大的提高!”

韵子怔了一下,紫色的眼瞳如水波激烈震荡。她咬了咬下唇,浅粉色的唇瓣变得青白。

“……你是白痴啊。”

“没有哦,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说啊!军队的伙食那是真的不咋地,韵子做驾驶员也太辛苦了,出生入死枪林弹雨的,所以啊——”

“安静吃吧。”伊奈帆突然插了一句,让加姆愣了一下。在他的记忆里,无论他们怎么胡闹,伊奈帆向来是静静地看着活泼的伙伴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吵闹,带着高贵冷艳又温和亲切的微笑,极少会插话,更别说阻止或指责。伊奈帆确然是将话里的不悦和冷酷压抑到了最低,可是加姆若要以此为借口继续喋喋不休,就只能用“自寻死路”来形容——尽管伊奈帆当然也不会就这么把他杀了。

加姆悻悻地住了嘴,一时间定食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勺子碰撞碟子的声音。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把食物送进嘴的速度。

“我吃饱了。”十分钟后加姆放下勺子,往椅背上一靠,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子,“啊~真好啊,吃饱之后无所事事地坐着享受人生——”

“加姆。你今天晚上似乎是有补习班的吧?”

“——什么?!”

伊奈帆说得淡定,听话的人却不淡定了。加姆看了看表,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不早点提醒我!啊啊啊马上要迟到了!”加姆惨叫着冲了出去,连钱都忘记留下了——说好的给韵子增加业绩呢。伊奈帆耸耸肩,把盘子里最后一点米饭送进嘴里。

“加姆的钱我替他付了。”

“……谢谢你,伊奈帆。”

韵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不用谢。”

伊奈帆抬起头来,红色的眼眸注视着紫色的眼眸。那不只是区区一份咖喱猪排饭的账单。韵子一下慌了神,不自然地迅速别开眼站了起来,别在耳后的黑色短发滑下来遮住半张脸庞。她难得的失了条理,胡乱地抓起桌上的空杯碟,勉勉强强靠着摩擦力保持着平衡的杯碟在她转身的一刻尽数脱手摔碎在地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茫然地喃喃着蹲下来收拾一地的碎片,不料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伊奈帆眼明手快地伸手出去想抓住韵子,却抓了个空。伊奈帆愣了半秒,韵子的膝盖就已然压在了满地的碎瓷片上,她却几乎是毫无知觉一般收拾着面前的碎片,掌心和指尖被碎片割破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韵子,让我来。”

“没事的我来收拾就好……”

“让我来!”伊奈帆总算扶住了韵子,用力将她拉起来,让她朝后面干净的地板坐下。韵子手里沾着血的碎瓷片叮叮当当落到地上,伊奈帆也不管了,小心地给她清理膝上的伤口。幸好伤口不深,没有细碎的瓷片扎进去。伊奈帆知道韵子家的医药箱放在哪里,自作主张地拿出来之后韵子还是那个姿势坐在地上,眼里满是涣散的水汽。

“韵子,把手伸出来。”伊奈帆给她的膝盖上了药水,去牵她的手。被伊奈帆碰到之后韵子飘荡在外的意识似乎被拉回来些许,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血!”韵子忽然失声尖叫起来,差点甩脱伊奈帆抓住自己的手。她紧紧闭上眼拼命摇头,不知道是想摆脱什么一样拼命后退,手在地上擦出两道血迹。她呜咽着在墙脚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双膝,神经质地摇动着头。

“不要,不要。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抓着自己的头发,粘稠的血液将头发粘成一缕一缕。

“韵子,没事了。”伊奈帆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想杀了你的!”韵子的脑袋靠在伊奈帆肩上,泪水一滴一滴打湿伊奈帆的外套,身体的颤抖即使受到伊奈帆怀抱的约束却还是无法停止。她抓住伊奈帆的手臂,伊奈帆甚至能够感到她的指甲隔着衣服掐进皮肤:“伊奈帆!我好怕!你不要死!杀人的是我所以你不要死!伊奈帆!伊奈帆!我不是要故意杀人的,对不起,对不起。请不要过来,我不想杀你……伊奈帆……伊奈帆你不要死……伊奈帆……”

“韵子,我没事的。我在这里。战争已经结束了。”

近在耳边的声音让韵子总算找回了理智。她试图深呼吸,一口气呛到了自己咳了起来。伊奈帆安抚地拍了拍韵子的后背,帮她顺下一口气。

“……伊奈帆……”

“嗯。”伊奈帆的声音沉稳安定。

“对不起我大惊小怪了……”

听见韵子恢复正常的声音,伊奈帆温柔地笑了笑,重新拿起红药水给韵子上药。这一次看见自己的一手血韵子没有歇斯底里。

“我……我真是没用。”韵子虚弱地牵起一个很小的笑容,“自从……自从退役之后就有点……有点精神恍惚……神神经经的,我肯定是哪里有问题了……”

“韵子并没有问题。”

“我知道的,你不用安慰我。”韵子摇摇头,“我经常做梦,总是梦见那时的事情。我会梦见我开枪杀了人,杀了好多好多人,到处都是血,然后伊奈帆你就躺在血泊里……我好害怕……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韵子的声音又有些哽咽。

“我不正常。”

“不。正是因为韵子是正常的,所以才会不正常。”

伊奈帆给绷带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伊奈帆还真是……” 韵子细细咀嚼了好些时候,在领会伊奈帆话里含义的时候露出一个苍白的笑,“真是温柔。”

“谢谢夸奖。”伊奈帆替韵子收好了医药箱,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韵子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商量的,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毕竟,”伊奈帆稍稍顿了顿,“最开始的时候,是我拜托你参与作战的。韵子会这么难过,都是因为我啊。”

“那个时候是不得已。这不是伊奈帆的错。”少女那双紫色的眼瞳里重新出现了伊奈帆所熟悉的体贴的柔光,“伊奈帆也很辛苦吧。”

伊奈帆微微一怔,一瞬间占据他思绪的是一片澄明的湖水色,在自己尚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摇了摇头。他脸上的浅淡微笑依旧保持着。

“嗯。不过,我没事的。”


那台紫色的机甲被他割开一个缺口,然后他抬起了枪,缺口处绽出绚丽的橘色火光,里面的驾驶员被巨大的子弹打成了碎片,肢体四散,血肉焦黑炸裂;漂亮的银色机体被他推落水中,被高温水蒸气压成了稀巴烂,那个驾驶员也不例外,眼球迸出,内脏破裂;冰雪的女王死于烈焰,化作炭灰;一度在太空中翱翔的无数薇瑟驾驶员,他们的尸骨已然成为太空垃圾,血液冻结成冰,在和陨石交错的卫星轨道上碰撞,面目全非。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理科思维,伊奈帆的梦少了意味不明的隐喻,比韵子更加清晰,更加栩栩如生,更加意义明确而不留下分毫自欺的余地。伊奈帆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薄薄的被子压着他的胸口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他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房间里安静得只有床头闹钟的秒针缓慢转动的低低机械声,而他耳中不知从何而来的鸣叫声音拉成及其纤细的线条,高亢尖锐。

伊奈帆忽然意识到他是一个人,孤独的一个人。他似乎是在一个只有他自己的过去世界,那个世界里满是鲜血和硝烟。他不可能是一个战争狂魔,然而他却不觉得自己回到了平和的现实。忠实的KG6-Sleipnir替他挡住了杀戮的血腥气味,却对杀戮的罪恶无能为力。

“那是战争,是战争所以是没有其他办法的。我已经努力了。”

伊奈帆拿着被子站了起来,坚定地对自己说道,以同样的语速和语气读了三遍,用力地抖了被子三遍。他拍了拍枕头,直到它重新变得松软,然后躺了下去。

正因为正常,所以才会显得不正常。然而再怎么狡辩,都是不正常。不正常的人有自己一个就够了,不要再加上韵子。伊奈帆这么做了决定,那茫茫的寂寞感觉却又涌上心头——

他是一个人,孤独的一个人。伊奈帆翻了个身,用被子裹紧自己试图驱散寒冷的感觉,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还是做不到。他还是希望有人在那个堆满尸骸的山丘之上,和他背靠着背坐在一起,分担这血流成河罪无可恕的景色。一同杀戮,一同沾染污秽血液,一同背负深重的罪孽,噩梦缠身。

他是世界的英雄。他也是世界的罪人。

他是世界的罪人。他也是世界的英雄。

一体双生,相依为命。


——————

 

伊奈帆惊讶地发现斯雷因并不是干坐着等着他。他捧着那本艰涩的《资本论》看得入神,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来的铅笔时不时做着笔记。伊奈帆呆呆地看了他好些时候,才拉开椅子在斯雷因对面坐下。

“……看来似乎状态挺好啊。”

斯雷因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直到看完这一页,抽出书脊里那条细细的丝带夹在书页里,才抬起头来看伊奈帆。

“毕竟有点事情做不会无聊。”

“明明和我下棋都会觉得没意思。”

话里带了点委屈的意思,像是爱撒娇的小动物。斯雷因却倒还能不为所动。

“这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再说,每个星期只来一次的人在这里大言不惭什么呢。”

“所以说只要我每天都来就不会没意思了?”

“你自己想想这话有没有道理。”

少有的,伊奈帆露出好像咬碎了黄连一般的表情。斯雷因莫名地想,这位以超人智谋和浅淡表情而闻名于地球联合的年轻少尉,到底是不是把他这辈子的表情的大半都花在了这无人知晓的监狱里,以至于留不出足够的份额给他的日常。

“哦,对了。”斯雷因想起来,“虽然我好说歹说拜托狱警给了我一根铅笔,不过他们还是不愿意给我削笔刀。你的话应该可以要求他们的吧?没有削笔刀的话有铅笔也是白搭啊。”

伊奈帆眨了一下眼。

“大不了我以后都陪你下棋。”

伊奈帆又眨了一下眼。他考虑的时间比往日的任何一次都要长,都要迟缓而没有效率。斯雷因疑惑地看着面前身着深蓝军装的少年和自己对视的红色眼瞳,第一次在那眼中看到了弥散的雾气。

“……好。”良久之后伊奈帆回答道,很快地像是怕谁反悔一样又加上一句:“那就说定了。总之,怎样都……”

 

尾音低得让斯雷因无法捕捉。

 

——————

 

只要对他好的话,怎样都……好。

 

怎样都好? 

 

只要对他好?

 

——————

 

“上层不同意。”

伊奈帆的第一句话。很好地维持了一贯的淡漠和冷静,波澜不惊。

“要是我继续要求的话,可能连铅笔都要没收,顺带给你铅笔的狱警也要受罚。毕竟削尖的铅笔就是利器,更不要说刀片本身。”

“是吗……”

伊奈帆没有漏掉斯雷因眼里闪过的一丝失望,能够想象得到那失望的原因,却不知道自己的失望却是从何而来。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摇头驱散这念头的欲望,维持住往常的淡定,摆好棋盘。斯雷因合上书,帮伊奈帆码放棋子。

“今天特别积极呢。”

“答应过你会陪你下棋的。虽然你并没有替我要到削笔刀,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在你眼里削笔刀比我重要吗?”

“你这个问题真是——”

“我说真的。”

斯雷因停下手,抬起头来狐疑的看着伊奈帆。红瞳的少年定定地看着自己,双臂交叠放在桌上的样子像是小学生,虽然有些可笑,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眼中认真的神情。

“明明一直那么排斥和我下棋,总是不情不愿,却愿意为了一个削笔刀而妥协。斯雷因·特洛耶特,对你来说到底是活生生的人重要还是死物重要?”

斯雷因几乎要笑出声来,可是伊奈帆执拗的眼神让他没有办法说他幼稚说他无理取闹。少年啊少年,终于吐露心声的少年。将这个一贯自持一贯懂得隐藏心事的少年逼到这一步,大概是他牢狱生活中最为成功的一点了吧?斯雷因推开面前还没摆好的散乱棋子,将双肘都抬到桌面上,亦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眼神,直视着伊奈帆。

他要宣布胜利。


“你还是承认了,界塚伊奈帆。你所做的一切,所谓的救赎和陪伴,都和我没有关系,和艾瑟依拉姆公主没有关系。全都是你。全都只有你。你只不过是回不到现实而已,所以想把我束缚在这里陪着你活在过去,只是很抱歉,虽然我一直以来都对未来没什么希望,但如果这是你的想法的话,我敬谢不敏。”

“我并没有……”

伊奈帆已经听见了自己嗓音的虚弱无力。

“我说过的。”

斯雷因没有等他说完。他要彻底击溃界塚伊奈帆。

“你想要的,我都不会给你。”


离开的时候狱警并没有注意到伊奈帆回礼的时间慢了半拍。楼道里的灯光虽然不算昏暗,但也谈不上明亮,台阶的轮廓在伊奈帆有些衰退的视力里尚算清楚。五分小心谨慎,三分不紧不慢,两分动摇不定。伊奈帆不动声色地一手抱着书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顺着楼梯往下走。他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别的事情,比如今晚的晚饭菜单,比如两周后安排的手术。空洞洞的眼窝不能一直空着,虽然植入一颗玻璃球并不能让他看清任何东西,起码能够给看到这个温和少年的人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反驳斯雷因。他不敢摸着良心说他在争取那虽然必定争取不到的削笔刀的时候尽了最大努力,他不想承认在他意识到在他的努力下斯雷因确然已经前行的时候自己心中产生了失落,嫉妒,和想要将他拖回深渊的自私。他孤独啊,他害怕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牢笼之中,他无论如何都想得到陪伴,而他所接受的唯一人选只有斯雷因·特洛耶特——唯一的,共鸣的精神波长,唯一的,愿意被看穿的对象。

所以说他错了吗?希望得到陪伴是错的吗?本应该和其他所有的事情都一样,将自己从考虑范围中排除出去,为了别人付出心力。别人说伊奈帆克己无私,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因为他太过自私,一旦考虑了自己的想法就再也无法和为他人的考虑相均衡,所以迫不得已地将自己绝对地排除出去,彻底地排除出去。如同一个诅咒,只要有一分一毫为了自己,就必然以悲剧结局。

不,这个自私的界塚伊奈帆并不是无人知晓。斯雷因·特洛耶特把他看透了,斯雷因·特洛耶特绝不会留情。所以他什么都不会给自己,只会直白地,锋利地,讽刺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剥开界塚伊奈帆体贴、细心、温柔、得体的外表,撕扯出一个全然陌生却又最为真实最为丑恶的——

四分小心谨慎,三分不紧不慢,两分动摇不定,一分精神恍惚。


“——少尉!!”

 

门外的一声重响后是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就连门口的狱警都忘了牢中重犯的存在,急急赶了出去。斯雷因不自觉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穿过了走廊,往通往自由世界的方向走去。然后他停在了楼梯顶端,没有再往下走了。他知道那群狱警们围着的是什么。

这景色似曾相识。界塚伊奈帆躺在楼梯底,大片大片的鲜血从脑后溢出,浸透了他白色的衬衫。凌乱的刘海遮住他空洞的眼窝,遮住少年尚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容。

赤色的日光打在他身上,融入一地鲜红。


他总算是将界塚伊奈帆打入了无间地狱。污浊的,暗无天日的地狱。

他所在的那片地狱。

 

——————


界塚雪并没有坐下。她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脸上带着并不适合自己的冷漠,看着面前如一块钢板的银发少年。

“我是在界塚伊奈帆少尉入院期间临时负责管理你的界塚雪准尉。请你务必服从管理。”

雪的话说得无可指摘,带着刻意的冷淡和掩盖不住的憎恶。意外的不亲切,然而斯雷因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

“我会配合管理的。请不必在意我,专心照顾界塚少尉。”

“伪善。”

雪简短地吐出这两个字,浅琥珀色的眼眸里光芒凌厉。

“我听说了。射伤奈君眼睛的人,还得不到满足,非要让奈君从里到外都被你伤得支离破碎才肯满意。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关怀,不是伪善是什么。”

“如果您一定要把界塚少尉自己滚落楼梯受伤的责任归到我身上,我无话可说。”斯雷因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礼貌反驳道。他向来待人都是温和的,但是眼前女子凛然的面容、迫人的气势、直接的态度都让他无法以往日温和有礼的方式去应对——或者说,倘若他还用那种态度去应对界塚雪的话,反而才是最大的虚伪,是对她的不敬。“不过我承认,这只是礼貌的问候。”

雪稍稍挑眉:“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坦诚。”

“我并没有对您说谎的必要。”

“那么对奈君就有了吗?”

斯雷因微微讶然地抬眼。

“奈君……他为了你的事情劳心劳力,为了给你争取好的监禁条件向上层打了无数次报告,明明都已经领到了重度伤残证,为了你的事情还必须要在军中服役,他又不是什么缺了就不行的高级将领!” 一直保持着冷漠的雪的声音中第一次泄露出了疼痛,“他跟我说你正在恢复成艾瑟依拉姆女王所说的那个模样,一直不肯放弃,而你的回报就是以温顺的外表欺骗他,却不肯将谎言说到最后。”

“……我并没有要求他为了我这么做。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强迫我去接受这样的善意,只是为了界塚少尉的安好,您也是够自私。”

斯雷因保持着面上的漠不关心,然而,一枚小小的削笔刀却无故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我当然自私。”雪轻轻笑了,“人怎么可能不自私,所谓‘无私’,不过是将‘自己’的范围扩大而已。我的范围里有奈君,奈君在乎你。所以我容不得你伤害他。”

“……界塚伊奈帆他心甘情愿。”

对话意外地开诚布公,斯雷因却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心声,他只是尽心竭力地想要在和界塚雪的对话中占到上风,想要抗拒她的指责掘开的堤防,抗拒柔软的洪流。

“他和我是敌人,从一开始就是。敌人之间,为什么要互相在乎。”

“有这句话就好。”雪淡漠地说,“假如你真的对奈君一点愧疚都没有,对奈君一点关心都没有,就请你不要做出这样的姿态让他心存希望,不要让他继续浪费感情和心血。假如你对奈君有任何一点点的感情,就请你好好看着他,好好珍重他为你做的一切。”

那本应当温柔的嗓音变得冰冷锐利。

“半吊子的伪善者,是最可恶的人。”

 

“无论是哪一种选项,你都是希望界塚伊奈帆能够解脱。”

斯雷因淡漠地回答。

“而我不愿意让这个自私的人解脱。我不会让他解脱的。”

 

“别在意。”伊奈帆出院之后的第一个周末依旧雷打不动地来了,云淡风轻地还带来了久违的手制便当,“雪姐说是那么说,反正她也管不到我。”

伊奈帆温和地笑笑。他穿着军队的白衬衫制服,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迹。在住院期间据说是正好所以顺带做了眼球植入手术,棕红色已经是最高的诚意了。羟基磷灰石的球体比起原来那只更加了无生气,越发显得他那清浅的笑容刺眼得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还可以笑得出来?”

“我又不是面瘫。”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身着囚服的少年扑上去抓住了年轻军官的衣领,一把将他推到墙边,撞得伊奈帆的后背疼,忍不住脸皱成一团。可是斯雷因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那双碧色眼瞳中燃烧着伊奈帆从未见过的耻辱,愤怒,绝望,混合着一行泪水在脸颊上灼烧。

伊奈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触上了斯雷因的面颊,拭去他的泪水。

“我并没有不笑的理由啊。”伊奈帆轻声说。

“……我说了那些话。你应当恨我。你应当恐惧我。”

你应当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去。假如你还活着,就只会一直提醒着我我的生命依存于污染你,意义在于摧毁你,全部都在于你。这一切让我无法忍受,无法摆脱这一切让我惊恐。

我不能离开你。

我不想这样承认啊。

 

“你并没有说错,我承认我是为了我自己。”伊奈帆低低说道,那样坦诚的声音,让斯雷因无法招架,让斯雷因彻底意识到自己的败北与无可救赎,“但是,我只能这么自私下去,因为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对不起。”

 

斯雷因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双手依旧抓着伊奈帆的衣领。他的脸埋进伊奈帆胸口,滚烫的泪水浸透衬衫,冰凉冰凉地贴在伊奈帆的胸口。

伊奈帆轻轻抱住斯雷因的头颅,把脸贴上银色的发顶,闭上双眼。

 


——In pain, in vain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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